“他身为地坤，”林断水冷冰冰地开口，“几乎是废人，不能受下验魂链。想也无人会夺废人的舍。”后头的话虽是实话，却难听得让季青霄直想咬他。

林断水徒有大少爷之名，却因体弱，没多少威望。季青霄并不认为他的话能挽回多少，在林若水又要发话时，抢先道“夫人，我就是莫忧。昨晚您教导我，今后身为寒江台的内眷，定要事事以宗门利益为先。您还让我……”

“够了！”姨娘打断得有些仓皇，生怕他说出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重回完，又转向季青霄“那你能解释一下，这屋里的狼藉，又是怎么一回事？”

姨娘边说边走，说完时，正停在季青霄身边“我昨夜与你说了那么多，想必你也铭记于心，既如此，便要明白，你已是我林家的准媳妇，不论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为你做主。”

昨夜说得倒是不少，前半段故作亲近，让莫忧卸下心防，后半段给林断水安了一大串莫须有的罪名，什么虐待仆役，打压亲弟，不敬尊长，还说以他的品性，莫忧定没有好日子过。莫忧听得潸然泪下，姨娘这才道出真正的目的——让他协助暗中除掉林断水。

季青霄知道他意有所指，不过自是不能遂他的愿。

“这遗书，不是我写的。”季青霄拽了拽腰上的大手，奈何未婚夫不愿放手，他只能说，“我要去案边。”

林断水没松手，拖着千钧重的步伐，带着季青霄挪到案边。

这粘人的性子都和澜峻如出一辙……

季青霄执起笔，照着遗书誊抄了一行，展给众人看“我虽然学识浅薄，但许是上天垂帘，习字很快，写得也尚可。”

字迹清隽，一笔一划起顿恰到好处，落峰干脆利落，确实是一手好字。

姨娘对比两张遗书“这一张笔画凌乱，书写的人似乎软弱无力。”这是又在暗指林断水，他也不管林断水伪造遗书指认自己有多离谱，只想尽可能的给他安罪名。

“也可能是用不惯用的手写的。”季青霄顿了顿，“我是被人强行悬在房梁上的。”

“是谁？”姨娘顾不上他前一句的拆台，急切道。

季青霄摸了摸颈项，他附身后，原身之前所受的伤会全部复原。若说二公子强迫他，可现下除了悬梁留下的勒痕，身上半点伤痕没有，未免太没有说服力。而且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以双方的地位，加之姨娘的包庇，断然不可能定林若水的罪。况且现下这躯壳又羸弱，林断水更是虚弱得一副绵软模样，若闹翻了，吃亏的定是他自己。

即使不情愿，这次也只能作罢，今后定要加倍讨回来，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把林断水摘干净。

“那人力气很大，从背后蒙住了我的眼睛。”季青霄手贴在头顶，朝林断水身上比了比，竟还不到他肩膀。

这地坤的身材也太娇小了……

季青霄继续道“我挣扎的时候，后脑碰到过他的鼻尖，那人身高应当和二少爷差不多。”

林若水和林断水身高差了半个脑袋，姨娘算计好的话全被堵了回来，皱了皱眉“还有什么特征？”

季青霄抹了抹林断水的束袖“他的衣料比这个略粗糙些，有衣袖摆动，应当是阔袖。”

姨娘看了眼身旁的儿子，特征全对上了，林若水时常惹是生非，让他收拾残局不是一次两次，有时为了少挨几句骂，也经常掩盖事实，想来这一次又撒了谎。

更令他不满的是，这个亚地坤竟愚蠢至此，没能读懂他的暗示。

“你放心，凶手我定会帮你查出来。”趁季青霄歇了一口气，姨娘立刻道，“你也受惊了，明日就要成婚了，别想太多，早些休息吧。”

-

待回到自己院中，姨娘越想越气，回头就拍了林若水一脑瓜子，毕竟是亲生儿子，下手不重。

“娘，你打我干嘛。”林若水也气得不得了，一道灵力削了手边的一截灌木，“方才就该听我的，让他验魂。让锁魂链捆死，就不用担心他乱说话了。”

“猪脑子。”姨娘很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人是我千挑万选找来的，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在这亚地坤身上了。”

他说是找了个八字极合的，安排给大少爷冲喜，其实是按照极凶八字找，又挑了个有软肋，看身世能为他所用的，只希望能让林断水在担任准家主前一命呜呼。

“那你也挑个丑些的，这么貌美的人，嫁给那病秧子，太浪费。”林若水感慨。

“你傻不傻，莫忧现下听命于我。”姨娘从袖中取出一方符箓，灵文写着大大的缚字，他没有灵力，这还是让黑市的人办的，能困莫忧于寒江台内，这符箓不强，却针对地坤，只有被缚者自身冲破缚咒才可解，而地坤没有灵力，无解。

当然，只是这样还不能让莫忧为自己所用。常年被囚困于黑市的亚地坤，最渴望的便是自由，姨娘承诺过，只要替自己办事，就会还他自由，莫忧不得不从。

“真喜欢，等林断水死了，把人招到院里来就是，还不是任你折腾。”姨娘叹了口气，“你也别怨这怨那，千怪万怪，就怪你长成了中庸。”

寒江台家主之位先传天乾，次传嫡长，林断水这一代放眼整个家族上下，都没出一个天乾，那家主之位，自然只能传给林断水。

林若水撇撇嘴“还不是你生的。”

-

林断水不愧是会被气死的身子，孱弱得令人发指，从梁上救人就花光了所有力气。众人离开后，他双腿颤颤巍巍，手扣在季青霄肩头，靠着未婚妻半扶半拖，才回了屋。

季青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挪到塌上，累得直喘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想去倒杯水喝，手却又被扣住了。

季青霄疑惑地看着林断水。

林断水眼神指指塌边，季青霄只得坐下。

两人对视半晌，季青霄这才想起，还有好感灵石的指标，翻看识海，顿时惊了——好感灵石竟是最亲近的蓝色！

莫忧与林断水才相识短短几日，从记忆中看，林断水十分厌恶莫忧，断然拒绝与他成婚，怎么可能好感度这么高？

不待季青霄细想，林断水猝然按住他的下颏。

他捏着精巧的下巴，把季青霄的脑袋左转转右转转，似乎在鉴赏一件珍奇。

季青霄的双眼也随之左看右看，始终盯着林断水，从那张他曾爱慕过的脸庞中，分出思绪。8七

这次的好感灵石，要求不爱不恨的白色，而开局的蓝，难道也是司命设置的考验？可对面这位，虽说名为林断水，可不论外貌气质分明就是澜峻，季青霄半点都不想和他疏离。

他败下阵来，坦然放弃了好感灵石的附加任务。

观察了许久，林断水终于开口“你是谁？”

季青霄一头雾水“我当然是莫忧啊。”

正这时，敲门声响起，侍女端了药进来，看到准少奶奶也在，没多话，把药放在床头就走了。

林断水松了手，卸下全身力量，以瘫在塌上的姿态调息，眼神却微眯着，始终不离季青霄。

话本上清楚地记载着，为了防止林断水起疑，姨娘下了慢性毒丨药，且未下在最易引人怀疑的药上，而是放进了饭菜里，他又精通厨艺，表面上把没了娘的林断水当亲儿子，配合林断水的挑剔口味，不嫌麻烦地亲自下厨，林断水竟也没怀疑，吃了十来年。

季青霄闻了闻药，确实没有任何毒，都是些滋养补气的药材“喝吗？凉了会更苦。”

林断水眼皮微微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之色，还略带几分诧异“倒掉，窗外。”他可不傻，这副身子不是先天的，定是有人下毒，最可疑的就是这每日送来的药了，可莫忧竟让他喝，与前一世的行为相比，太过反常，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季青霄没听他的，指尖按在林断水手腕上，替他探起脉来。

“你要害我，还是助我？”林断水沉声问。

“自然是助你。”季青霄专注地感知着脉动，随意道。

林断水“为何？”

这脉象十分奇特，季青霄修行三千年，竟从未探到过这种脉象——乍一探虚弱无比，隐隐又有透着被压抑的强劲之力，仿佛五脏六腑都强健无比，却生生被一块巨石压住，无法运行自如。

这么一探，这补药确实不适合他，贸然多服，只怕强弱对冲更严重。

他正在深思，一时没有回答，林断水语调更沉，又问了一遍“为何？”

季青霄回过神“我是你的未婚妻，自然要助你。”说着便推开窗，正要倒药，却见窗下花圃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药渣。

煎药的人办事不精细，药没沥干净，他手中这碗也能看得到零星药渣，可要积攒这么多，绝对得经年累月不间断的倒。

这么明目张胆，不太好吧……

隔窗攀折了截长枝，他趴在窗口，拨弄起来，把药渣往土里翻。

林断水看着那截细软的腰肢，在窗槛上挪来挪去，极轻地“啧”了一声，这壳子不阴不阳的，和里头的魂着实不相配，不过既还是那人，他就将就罢。

此时的季青霄自然不知，他的主人公正打算把他将就了，倒了药，继续拨弄。

“扶我起来。”林断水道。

“等一下，就好了。”季青霄戳到一块硬石子，怼断了木枝，只好又折了一根。

林断水等了片刻，眉宇颦了起来“扶我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听起来忍着火气，真说第三遍就该怒了，季青霄只得放下树枝，回到塌边，老老实实去扶人。

林断水几乎整个人挂在季青霄身上，坐了起来，同时也完成了最后的调息。

他嘴角一勾，猛然扣住季青霄手腕，另一手搂住方才被嫌弃的腰，一翻身，便把人锁在了榻上。

季青霄毫无防备，诧异道“你干什么？”

“你……”

林断水开了个中气十足的头，音到一半卸了气，脸颊猛然涨红，随后两眼一翻，晕了。

季青霄深知这个头的威力，而且莫忧的躯壳比乔乐天还小一大圈，怎么受得住，赶忙手足并用，在林断水彻底倒下前，从塌上爬了下来。

季青霄焦急地给他探脉，晕倒只因一时气血翻涌，这会儿没了意识，血气逐渐平稳下来，没什么大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林断水突然就对他有了兴趣？难道……

季青霄有了一个不切实际，却令他期待的猜测也许司命书话本时，两个人物用了同一个模板，所以继承了某些情感，他附身莫忧后，催发了林断水身为澜峻时的情感……

季青霄为自己的猜想心跳不已，这么一来，是不是只要他不断地进入话本，就能与澜峻永远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