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起，雨未停，稍小了些，赈灾车队再次启程，终于在天色再次暗下前，到达了灾区外围。

他们来的时间很不错，这个点，灾民们都在临时避灾帐中休息，自然没有饿急的灾民出来抢粮。

赵玦派了几名侍卫前去，两两一组，一人进帐确认人数，一人守着帐帘，杜绝灾民涌出来，争抢物资。

此处不过百余人，大多本就是住在洪涝地外围，转移得及时，不少还带了家中的存粮，状态尚可。饶是如此，灾情之下，百姓心中仍是不安的，生怕朝廷的赈灾物资迟迟不来，耗尽存粮，隔壁城镇又不收留，只能在这等死。

季青霄计算着，后续最快的一批赈灾粮，大约也要三日才到，越往前去，灾民状态只会更差，便朝赵玦道“人数不多，不如差几个人护着，送去隔壁城中。”

临水地区，多多少少有几座河神水神庙，隔壁城虽不挨着江河，也建了几座，季青霄入城时看到两座，规模尚可，正好用于安置灾民。

赵玦一挥手，让赈灾粮队继续前行，待看不见那几顶大帐子了，才让人去传令，送灾民去安置。

又行了一段，遥遥见到安置的帐子，赵玦喊停了车队。

看样子地方官顾不过那么多灾民，分发了避灾的帐子，就没再顾得上，导致灾民们自己寻找地势较高处，并不聚集。

季青霄皱眉“前头不知还有多少避灾点，这些粮根本不够，早晚会引发饥饿灾民的暴动，恐怕没到重灾区，粮食就保不住了。”

赈灾的目的，不是让少数人吃饱，而是要让所有人饿不死。但身处灾难中的人，大多不明白这一点，只会想当然的为了保命自顾囤积粮食。

“有对这一带地形熟悉的人吗？”季青霄问。

一名驱粮车的中年男子晃了晃手，他身材矮小，生怕季青霄看不见他似的，挺直了腰杆“官爷，小的原本住在宜山下，因为连年水灾，五年前才搬离的，这一带我熟得很！”

季青霄示意他继续说，男子继续道“知州老爷早年间按街、巷、村落为单位，给周边所有易发水患的地区，都分发了避灾帐子，大水一来，大伙儿就往就近的地势高处扎营落脚。过了前头的帐子，后头大概还有五六群灾民，都是村子里的人，人不多。再后面就是离城最近的安置点，在宜山山阳，宜山山腰往下坡缓，往年人也是最多的，至少上千。”

“有没有路，能绕过前面几处安置点？”季青霄问。

男子比划了几个方向“这山看似没有路，实则四通八达，不过路不好走。”

季青霄又细细询问，确认有不怎么远的道可绕，他们随行的赈灾车不似皇家车架，并不十分大，能堪堪经过山道。

赵玦扫视车队，向宫中的侍卫冷然命令道“三人一队，各护送一辆赈灾车，分散前往安置点，谁管的点动乱，提头来见我。剩下三辆车，跟我们走。”

季青霄轻笑，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赵玦没与他讨论，想必也是确定他们想法一样。

认路的车夫被派往除宜山安置点外，最远的一处，临行前朝季青霄道“宜山绕路不好找，每座山上都有小河神石龛，河神皆面向大江，顺着祂右手边走，看到山腰上有河神庙，那就是宜山了。”

宜山。正是山洪发生的山。

“我们得赶紧了。”季青霄抬头望天，雨又下大了。

山路不好走，所有人弃了载人的马车，上马给赈灾车开道。

那车夫指的路都是附近百姓常走的，大多是近道，走了一日半，季青霄就看到了对面那座山上，有座庙宇。

这一片林木都不高大，那庙宇在矮树间探出半截硬山顶，十分显眼。

到河神庙前，除了能看到地势稍低的不远处一顶顶帐子，还能隐隐看到山下远处的城。

城墙露出灰扑扑的上半截，剩下的都泡在土黄色的水中，城中只露出几座两三层楼房的顶。

城墙外更是一片汪洋，早分不清何处是江，何处是田地。

“你……你们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洪亮的男声传来。

季青霄转头，只见一名壮汉，单薄的衣衫上满是脏污，草鞋没一处缝隙不被污泥填满，身材是壮实，但脸颊凹陷，脸色蜡黄，看得出已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那男子热泪盈眶，看着三车盖着帷布的污渍，差点就要跪下了。

季青霄从随身包裹里拿了个糗糒，塞给男子“雨这么大，你上山来做什么？”

男子大口吃起来，干瘪瘪的锅巴，被他咬得嘎嘣作响，没几口就吃完了“自然是来拜河神，求祂早日让洪水褪去。”

“你们如此信奉河神？”季青霄看向庙中，进门没几步是个垫了木底的蒲团，再往前，庙正中丨央安放着一尊一人高的石像，比沿途石龛中的小像刻得分明多了，面容肃穆，正襟危坐，眉毛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茂密的胡须和头发连在了一起，直垂到前襟。

“农田灌溉全靠这条大江呢，不信奉河神，信奉哪尊神仙！”男子给季青霄指了路，看着满车的粮食，咽了口唾沫，下头还有数不清的老弱妇孺，他方才已填过肚子了。沉痛地扭过头，男子给众人行了礼，逃似的进了河神庙。8

“河神长这样？”季青霄轻声问。

赵玦没想起来河神什么模样，对季青霄探听其他神祇的长相颇不满意，哼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他太丑了。”季青霄赶忙顺毛，“不及你万分之一。”

赵玦挼了季青霄脸庞一把“眼光不错。”

季青霄揉揉脸，见不远处又有人上来，想来河神在此地确实十分受人爱戴。

“等等。”季青霄心生一计，从赈灾车上找出提防疫情用的一小袋药材，翻出其中一味药，取了一小把，贴在赵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赵玦点点头。

季青霄对护粮的侍卫道“你们先将粮食送下去，殿下要拜拜河神，祈求洪灾尽快过去。若有灾民抢粮，切记不可暴力镇压。”

看那壮汉的模样，那些灾民恐怕根本没多少力气争抢，不至于闹出大乱。

待参拜河神那人出庙，季青霄看后头上来的人离的稍远，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飞快地动手，抓着赵玦一手，掬了抔雨水，碾碎药材，混入水中，调出褐色浓汁。

“这药汁触到石木后会被吸收，看不出色彩，但只要触到湿热之气，立时会现出深色。”季青霄摆弄着蒲团，比划处参拜者磕头时，口鼻所在的大致位置，“就在这里写。”

赵玦沾了药汁，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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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霄二人到避灾点时，壮年男子们已经帮着侍卫车夫，开始卸车上的粮，不远处有个不小的山洞，生着好几堆火，上头驾着一口口锅，女人们看顾着锅中的水，打开送进来的粮食，把米往锅里放。

山壁上许多地方，都流下一道道小臂粗的瀑布，从水流看，就算雨停了，瀑布一时半刻也停不了。

有清水，有挡雨的山洞，确实是个不错的避难所，但是……

在雨中奔波了这些时日，众人早都湿成了落汤鸡，知州急慌慌来迎，犹豫片刻没带人去帐中，而是领着人进了山洞。

知州行了礼，还没来得及汇报，季青霄抢先开口“这山上是不是有湖泊？”

“算不上湖，只能说是个稍大些的池子，要不是有那池子蓄水，我们也没法时刻弄到干净的水。”知州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立刻转移。”赵玦厉声道。

“这……”知州不敢顶撞皇子，委婉道，“殿下您看，这有上千灾民，一时半会怎么转移，又转移去哪里？”

季青霄拧眉道“山巅有湖，连日大雨，湖水定然暴涨，极易……”

“引发山洪。”赵玦抢过了话头，这算是他说的，和季青霄没关系。

地方官没明白，堂堂皇子怎么还与侍卫抢话说，愣了愣才回答“这处避灾点，我们暂住了十来年了，都没有出过问题，应当不……”

“今年雨水较往年几何？”季青霄打断他。

地方官算了算“雨季早来了十日，雨也较往年大……”他是京城出身，被调派到此地，只应对过十来年洪涝，还没遇上过山洪，对此一无所知，摸不清其中利害。

正这时，外头传来尖嫩的叫唤声“河神大人显灵啦！”

叫嚷的少女东张西望，拉着人问“知州大人呢？”没等对方回答，她已经发现了山洞中的人，跑了过来。

少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礼都没顾得上行“大、大人……河神说，灾、灾降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