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能告诉我，是什么药吗？”季青霄急切地问。

药老踟蹰半晌，才道“待雄儿归来，若带来你的药有用的消息，证明你的能力，我便告诉你。”若乌头确实有用，那这亚地坤的医术造诣，便显然在他之上，说不定能制出解药。

两日后，人足鸮归来，带来的信件中，说那贴药效果出众，而且按要求煎制后，完全没有中毒的症状。

“少年人，看来我小看你了。”药老拍拍季青霄的肩，搬了条小杌子坐下，看着辽远的天。

季青霄知道他在酝酿接下来的话，坐在他身边，静静等待。

许久后，药老才缓缓开口“说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

二十多年前，药老还未彻底隐居，时常下山看诊探病，还收了个天资不错的徒弟，一次途径某处山地，遭遇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人足鸮受伤，师徒二人落入一处绝地山谷。

谷中遍地是一种奇异的草，一株只生阴阳两叶。药老见了新玩意，第一反应就是测试药性，他修为极弱，但徒弟修为不错，能用灵力探药性，查出那草的阴叶能助长阴气。

药老觉得这算不上药，便未多研究，哪知徒弟心思活络，动了歪脑筋，想到以此生财，竟研制出药方，试验后，与黑市联手制造亚地坤，从中获取大量钱财。

药老得知此事后，当即将徒弟赶出师门，然而勒令禁止制毒的话，却无人理会。

“那相公会不会也是中了这毒？”季青霄问。

药老失笑，讶然于他先想到的，竟不是自己的身体“我说过，未作试验，不确定的药性，我不好妄下结论。”

季青霄几乎能确定，林断水的毒，一定与阴阳草脱不了干系“那谷地在何处？”

“你若要去，我让雄儿送你们。”药老朝人足鸮招招手，被大鸟白了一眼。

-

“去！”林断水翻身下榻，身子难得利落。

季青霄本以为，林断水对能解身上的毒一事，半信半疑，还想了些说服的话，想不到才问了第一句，对方就干脆的同意了。

林断水在意的却不是毒本身，能让他不再急火攻心晕倒，办上正事，当然片刻不能等。

两人准备好行囊，雄儿已在院中等候。

季青霄成日心思都在林断水的身子上，虽说这人足鸮三天两头在他们窗前蹦，他却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它。

两条人腿肌肉坚硬如石，体毛浓密如林，是头十分健硕的雄鸟，除了眼神不善，哪都好。

“雄儿，这次就拜托你了。”季青霄踮起脚，揉了揉它的脑袋。

“噶！”雄儿眼神越过他，白了林断水一眼。

林断水不示弱，更狠戾地乜了它一眼。

季青霄头疼地按按额头，这张祸水脸，总不至于对鸟也有吸引力吧……

人足鸮虽不如鹏鸟巨大，但脊背宽厚，展翅丈许有余，稳稳载着两人，向目的地飞去。

林断水坐在季青霄身后，手环着细腰，弓着背，下巴隔在季青霄肩头，把人抱在怀里，时不时往凝脂般的脸颊上蹭一下，一路倒也不觉单调乏味。

倒是雄儿，眼睛白了一路，降落目的地时，白眼翻过了头，一时翻不回来，晕头转向地兜了好几圈。

季青霄跟着大鸟晃，生怕被甩下来，一手往后抓着林断水的手，一手往前探到什么，紧紧抓住。

雄儿堪堪站稳，鸟首又猛地晃荡起来，季青霄手抓得更紧，忽然前头的手一松，随着大鸟的摇摆，他和林断水齐齐坠下鸟背，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终于停下。

季青霄晕头转向起身，被林断水半搀半搂，半晌才站稳。

后知后觉地看手心，只见上头躺着几根鸟毛，其中一戳还尤其挺翘，仿佛是雄儿最引以为傲的那根。

再看雄儿，头顶秃了一片，白眼都翻不动了，凄惨地“噶”了一声，跑到角落，留给两人一个鸟背，哀怨无比。

“我是不是把他求偶的杀手锏拔了？”季青霄提着翎羽，十分抱歉，无奈并不会研制让鸟毛重生的药。

林断水抢走翎羽，随意一扔，扣着季青霄转身，不让他看秃头鸟“你还想招鸟？”

季青霄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只招你。”

林断水这才满意，手挂上季青霄肩头，和他一同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身处不算辽阔的谷底之中，视野范围之内，四面都是峭壁，而地面上密密扎扎的，全是脚面高的两叶草。

季青霄拣了一株，细细端详，这种植物他从未见过，该是此界特有，阴阳两叶，一金一靛。

他正想借林断水灵力，探查药性，上方忽然传来翅膀扑扇的巨响。

林断水反应极快，拉上季青霄斗篷的兜帽，给他系上面纱。

抬头一看，上头竟又是一头人足鸮，从光洁纤细的双腿看，是只雌鸟。

这雌鸟比雄儿稳重得多，稳稳落在地上，一双眼生得动人，水汪汪的。

鸟背上载着两名中年中庸男子，一看到谷中有人，立刻拔出兵刃，戒备地对着季青霄两人。

这边还只是备战，不远处的雄儿却先发制人，嘎嘎叫着，向其中一名男子冲了过去。

季青霄听到响动，回头一看，只见雄儿目露凶光，似乎要把对方脑袋啄个窟窿。

双方都是一鸟两人，对方的鸟有点奄，看起来毫无战意，就算雄儿能大胜，以林断水的身子，季青霄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两人，此时起争端，绝不是明智之举。

季青霄往手中正蓄集灵气的林断水身前一站，又抱住掠过身边的雄儿一边翅膀，被带的向前冲了几步，在林断水出手协助下，才没让雄儿扑上去。

“你们也是来采药的？”季青霄语调和善，垫脚伸手，按住“嘎嘎”乱叫的雄儿的脑袋，小声道，“你听话，我就想办法把翎羽安回去。”

雄儿老实了，退了两步，站在季青霄身边，眼神仍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既是同道中人，何必刀剑相向。”季青霄拱手施礼，心中却在唾弃对方，阴阳草的事知之者甚少，会来此处的，定是与黑市有瓜葛之人，他不得不佯装他们的同类，“道友面生，想必与我们所贩售的不是一处市场，既无利益冲突，这儿这么多阴阳草，我们不如各敛各的财。”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他们是为钱财而来，自然也不想起冲突，收了兵刃。

季青霄再次拱手致谢，领着一人一鸟，往角落走去，发现崖壁有个凹处，便走了进去，让对方看不到他们。

“雄儿，别叫。”季青霄轻声道。

他现在的目标，只有安安稳稳研究出药性，解了林断水的毒，其他的都不重要。

季青霄拣了几株茁壮的阴阳草，将阴叶与阳叶摘下，分成小小两堆，放在石头上“借我点灵力。”

林断水把手按在他气海。

大手炙热，季青霄只觉得热量从接触点蔓延开，测药性需要精神极度集中，他却有些头脑发热，只能拿开林断水的手，改而让他按后心。

本来输送灵力，周身哪出大穴都行，可林断水偏特别钟情气海。

那大手按在后心，却不老实，时不时撩拨似的揉两下，惹来雄儿白眼。

季青霄试了几次，难以定下心神，只能开口“你别乱动……”

林断水安分了片刻，没多久，故态复萌。

季青霄在又一股灵力跑岔，把靛色叶子戳了个大洞后，忍无可忍“还想不想要代价。”

背后的手掌不动了，稳如泰山地按着，灵力流如汩汩流水，也随之稳定下来。

季青霄终于能专心致志测药性。阴阳草两叶，如颜色般，靛色是阴叶，阴气充沛，金色阳叶则相反。

从药老对林断水脉象的诊断中，季青霄已得知，那股蓬勃的强劲之力，正是天乾之相的体现，而自己脉象中，奇异的绵软虚象，不是病症，是地坤之相的体现，中庸之相则与他所知正常的脉象无异。

以阴叶的阴气之甚，若直接让中庸或地坤服用，恐怕用不上几贴，就会因阴气超过常人负荷，一命呜呼，难怪莫忧是被用药浴之术，常年浸泡，改变体质。

但若是阳气充裕的天乾之躯服用，便不至于立刻死亡，极大可能会如林断水般，身体越来越虚弱，阳气被压制，身体展现出中庸的假象，若再继续服用，结果也命不久矣。

幸好林断水停药及时，保住了性命。

季青霄又细细探了阳叶，它虽阳气重，却与阴草不同，这阳气的融合度极低，不能被中庸、地坤这种不含纯阳之气的体质吸收。难怪药老说无解，因为阳叶并不能使亚地坤复原。

但是天乾不同，原本体内被压制的纯阳之气，是可以吸收阳叶的。

季青霄收敛灵力，再次探林断水的脉，生怕不够细致，又用银针探了一番——林断水被压抑的纯阳之气十分浓厚，按此界的标准，应当原本该是个上天乾。

季青霄不敢轻易喂林断水服药，毕竟他没有使用阴阳草的经验，便拿药杵细细捻着，打算用稳妥的方式，先试一试。

正捣着药，林断水从身后抱了上来“测好了？”

季青霄点点头。

“不会分心了？”林断水习惯无比的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把药捣碎就行，这个简单。”季青霄说完，才意识到林断水的目的，要改口却迟了，只能任由自家相公黏着。

雄儿猛翻了一通白眼，着实累得不轻，决定不看这对狗男男，缩到角落埋头打起瞌睡来。

季青霄需要的是药汁，碾了一大砵阳叶，沥出金灿灿的药汁，把数枚银针泡了进去，计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取出一枚“左手给我。”

林断水伸出左手，季青霄往虎口上扎针，入针极慢“有什么不适？”

“太慢。”林断水贴着他耳朵说，既然能解毒，就该一股脑全扎了，让他立刻恢复。

“没有不舒服吗？”季青霄又问。

林断水这才正经回答“没有。”

季青霄探过脉象，该是他下手太轻，没什么变化，下一步便稍稍大胆了些，转过身，摆正林断水的脑袋，往头部要穴扎了几针。

没过多久，林断水的眼神亮了起来，神采和之前病恹恹的模样截然不同，显然是有成效的。

季青霄一喜，确认过脉象并无不妥，一把扯掉碍事的兜帽和面纱，抓了一大把银针，对着林断水一顿折腾，把他扎成了个金灿灿的刺猬。

“有什么不舒服吗？”季青霄再次确认。

林断水嘴角都扎了针，口齿不清道“木有。”中文网

“那就好。”季青霄松了一口气，“调息入定，让药效更快流转全身，应该用上五六个时辰，就能彻底复原。”

林断水闭上眼，入了定，季青霄看着他满是金针的脸，噗嗤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拨弄着草叶，看他嫁了两次的人。

子时未过，话本仍未变化，季青霄知道，此方话本世界中，上天乾百年难出一个，等林断水恢复上天乾之身，他就是修真界的霸者，届时想回寒江台做宗主，或是自立门派，都随心所欲，大吉更是手到擒来。

这便代表着，离开的日子又将近了。

银针扎的时间足够，季青霄除了针，极轻地捏住林断水小指，他本想握手，又怕动作太大，打扰到对方入定。

司命不知准备考验他几次，他又还能再见林断水几次？

如果没通过考验，会不会就能一直考核下去？

季青霄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没通过考验，林断水就要承受悲惨的结局，他绝不允许对方再苦苦挣扎了二十年后，再受一点苦。

那果然还是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分别的那一天到来么……

季青霄抱膝坐着，盯着林断水的脸，没发现不远处有人蹑手捏脚过来，探头朝他们看了几眼，眼中露出贪婪，阴险地无声一笑，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