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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大雪压青松

白哥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别院, 他一进门就倒下了, 他是连夜赶来的,顶风冒雪,而且根据护卫说的, 他们还迷了半晚上的路, 如果不是靠着他们跨下熟悉路的马, 他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别庄。

他带来了足够的粮食、柴炭、油和药材。

正好就给他自己用上了。

跟他一起来的护卫中也有不少都冻伤了, 有两个眼睛好像被风吹出了问题, 红肿不堪, 流泪不止。

别院自备的医生显然没治过这种病,姜姬带来的御医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带了四个御医,四人带着他们的弟子这几日几夜都没闲着,日夜不停的做药。

因为别院上很多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连日来看雪看到眼伤的人太多了, 开始只是眼睛痒痒, 爱流泪,等发觉时已经病倒一大片了。

白哥好在眼睛没事,只是经风受害,发烧了,喝了两剂药, 烧止住后,就马上跟姜姬说了城中的情形。

这也是徐公交待他一定要先告诉公主的。

据白哥说, 凤凰台下非常不好。

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而且雪下起来是一夜之间的事, 之前飘些雪花,夹点小雨,没落到地上就化了,积起来还没不过鞋底呢,虽然冻了点,却也不是过不下去。

白哥回忆着说:“那天下午,我看着雪仿佛是大了些……”

雪在下午时变大了,连成了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份外美丽。地上转眼间就积了厚厚一层,这样的美景,几人见过?

白哥当时喜得不行,叫来许多好友,一起煮酒赏雪,席上美句佳篇频出。

结果早上起来就听人说,街上许多人家夜里睡着睡着,就冻死了,一家子连老带少,全都冻成了死人。

有的是被风雪破了门,有的则是根本没发觉,就这么赴了黄泉路。

天亮以后,有人走出家门,发现邻居仍紧闭大门,没人出来,就有好心的去邻居家敲门,发现后,街上吵嚷起来,开始挨家挨户把人都叫起来,结果这才发现昨夜冻死了人,还不少。

粗略算起来,住在西城死的最多,那里多是贫户,房舍简陋,门窗关不严,那边还有半条街的房子都被雪压塌了呢。

其他地方也都有冻死的,就是徐家,也在下人房冻死了两个。

白哥摇头:“城门还有守卫被冻死在城墙上了呢。”

徐青焰听到这里,已经落下泪来,捂着嘴出去了。她听不下去了。

姜姬沉吟片刻,问:“徐公现在有什么办法吗?”

她想知道徐公如何安民。

白哥说:“我来这里前,徐公叫我问公主,燕煤从燕到这里,要花多少时间?”姜姬道:“燕煤……只怕救不了眼下。”开玩笑,想从燕国现挖煤送来,这里死的人都可以过周年了。

难道徐公只想到一个煤?

历来安民,一是食,二是药,徐公不急这两样,只要煤干什么?

等等……

她想到一个现在的人最常用的安民办法。

“……徐公想搞个大祭吗?”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问道。

白哥嫌她的说法不够恭敬,也没反驳,点头道:“我走时,师父已经在起草奏表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希望这场祭祀能安抚这些百姓枉死的灵魂吧。”

他话说完就见姜姬起身走了,就扔下一句话:“好好喝药,养好身体,我再来看你。”

姜姬回到屋里就已经不生气了,这就是现在的做法,不能只说它愚昧,从经济的角度上讲,办一场大祭祀,比从外地调粮、调人进凤凰台救灾要简单的多,也方便得多,会引起的变故也会小的多。

换句话说,统治阶级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举办一次大party,就能让百姓们得到极大的精神鼓舞,从天灾中恢复过来,不再怨天恨地,这不是很值得的吗?

她在屋里坐下,闭目沉思。

现在信息不通,路也很难走,不知道公主城那里怎么样了,虽然她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屯粮,建城,屯民备兵,所以人手和粮食应该都不缺少,但想在这样的天灾中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需不需要也举办一个神女祭来安抚一下公主城的人……

公主城,神女庙。

王姻穿着他能在这里找到的最华丽的一身衣服,头顶上竖着公主的旗帜:巨大而鲜红,这面大旗迎风招展,列列作响。

他身前是神女庙的侍从,全是百姓们推举出来的长得最好看也最健壮的少年和青年,他的身后先是各部官员,然后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百姓,他们全都虔诚的跪着。

神庙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鼎,能把三个大男人装进去。

鼎下烧着火。

当鼓声、乐声一起奏响时,侍从们就把成袋的谷米倒进鼎中,后面的百姓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人群躁动起来,被士兵们喝止住了。

之后,侍从不停往里倒入食物,有大筐大筐的炸香云,一瓮瓮的腌菜和酱,香气不停的飘散出去,人群却越来越肃穆,最终,人们跪在那里,一点吵杂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直到鼎中的食物煮好。

王姻说:“这是神女赐下的灵食,福食,吃过之后,饥渴将远离你们,病痛与灾祸也将远离你们!这世上的不幸再也与你们无关!你们要永远侍奉、祭祀神女,就会得到她的保佑!”

整个公主城都发出了呼声,都在呼喊着神女。

王姻之后又亲自分发鼎食,这一个鼎的食物当然不可能喂饱所有人,也不可能取之不竭,他又另外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不说让所有人都吃饱,都喝上一碗热汤是够的。

等他离开时,天已经黑了,神女庙前仍然有无数的人在祭拜。

他回到官衙,侍从立刻端来药,替他换下浸湿结冰的衣靴,喂他喝药,说:“大人这样辛劳,公主必定会感激大人的一片真心。”

王姻笑了一笑,他不需要这些吹捧,他只需要把一切都做好,做的比公主预想的更好,公主就会真正的认识他了。

“我让你们积雪为水,做得怎么样了?”他问。

水井是打不出水了,但不是有现成的雪吗?各家存雪,煮雪当水,不也一样用?他还特意现做了好几篇赋,吹捧这天上之水,无根之水是何等的珍贵,叫人到街上咏读,今天在祭祀时还读了一篇呢,希望能打醒那些蠢人的脑袋:没井水就不做饭了?!雪化了不就是水吗?!

他只要想起他亲自录下的官员大呼小叫的对他说井水结冰,无法打水,城中百姓无水无法做饭,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跟着他就发现不知道将雪化了取水的人还真不少!满大街都是!

……他只好今天先用这无根之水装进鼎中,取火化之,再放粮食煮成粥喂进所有人的嘴里。

好让他们知道,这也是水,也能吃。

侍从说:“已经在挖坑了,把各处铲除的雪都运过去了,已经堆成了雪山了。叫我说,这么堆着不也行吗?何必还要挖坑?”

“不挖坑化了怎么办?那不成发大水了?这里不是鲁国!”王姻气得打了侍从的脑袋一下,“你也是个蠢才!”

侍从连忙躲开:“公子别生气了,快喝了药好好休息吧,明天事才多呢!”

王姻说:“不行,我还要给公主写一封信,到时你替我送过去。”

侍从说:“公子何不亲自送去?”这城里又有多少事要王姻亲自去办?花上四五天亲自走一趟多好。

王姻摇头,笑道:“我不去才对,如果我为了送一封信把这公主城丢到一边,公主更不会喜欢我了。”

凤凰台。

徐公的奏表写好了,但谁递上去是个问题。白哥不行,徐丛不行,徐树也不行。

他让人去看一看陶然在干什么,结果得知陶然还在“反思”。

“他倒沉得住气。”他道。

徐丛说:“现在人死得越多,他越高兴,他正等着把长公主一口气干掉呢。”

长公主如果不冒出来想抓权,陶然也不会把目标放在她头上,他本来一直都对着徐公使劲,不然徐公也不会一直称病了。

但长公主冒头了,陶然当然不希望这凤凰台上的事再起波折,再多一个人出来,所以他才要把一口气把朝阳长公主干掉。

徐公叹一口气,把奏表扔掉,说:“都只顾着眼下,也不看一看身后都成什么样了。”

徐丛看着奏表说:“还是我去吧。”

徐公摇头:“你不行。”徐丛是他选的未来会成为徐家领头人的人,比徐树还重要,在他死之前,徐丛绝不能冒头。

他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让徐树去了,提前百般交待徐树,只说他教的话,别的一句都不要说,说多错多。

徐树都答应下来,去凤凰台递奏表了。

他还特意提醒了接下奏表的侍人,“事关大祭,不能怠慢。”

侍人答应着,就把奏表带走了。

徐树回来后,徐公叫他来,问他宫中情况怎么样。

徐树说:“我问了那侍人,是死了一些人,但都已经运出去了。长公主那里,估计是还不知情。”

徐公发愁:“你说这封奏表,她多久能看到?”

如果不是事关祭祀,他就根本不需要经过朝阳长公主,正因为是祭祀,这就必须要皇帝亲自下旨,还需要皇帝的玺印。这两件东西都在朝阳手中,只有她能替皇帝下旨,他这个奏表,充其量只是一个提醒。

如果朝阳看到了,同意了,就把这奏表在圣旨上再抄一遍,盖了印,发下来就行了。

徐树说:“要不要再提醒一下?”徐公想了想,摇头:“不,还是不必了。”

他也不喜欢朝阳长公主冒出来。如果能凭这个把她再送回深宫中,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公等了几天,都不见凤凰台发什么圣旨,祭祀的事也无人提起。凤凰台下却已经户户挂白,处处哭声了。

就在这一片哭声中,朝阳长公主举办的万花会如期召开了。

各家女眷,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乘车前往。

车帘关得紧紧的,严严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可哭声却不绝于耳。

一个少女难以忍受,对母亲说:“娘,我们回去吧!我今天真的不想去!”

她穿着她最好看的衣服,涂着胭脂,戴着她最好看的首饰,怀里还抱着一个玉盆,盆中是锦绣堆成的假花。

冬天哪来的万花?当然只有假花。

她母亲摇头说:“不行,你必须去。我也必须去。我们不是为自己去的,是为了家里人去的,你想想你二婶、三婶,你忍心叫她们去吗?”少女的眼圈红了。那夜大雪,她死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小弟弟才三个月,就这么冻死了,她三婶几乎想跟着小弟弟一起去死。

她低下头,眼泪掉下来,“我也不想去……我笑不出来……不想赏什么花……”她的小妹妹还不到五岁,她们还在一起玩游戏,就这么没了。

她的母亲替她擦了泪,说:“忍住。你今天是替家里来的,你要记住,你是何氏女,你要把眼泪藏在心里。”

少女抬起头,深呼吸。

母亲赞赏道:“做得好,你的父亲会为你骄傲的,我也会为你骄傲的。”

少女握紧手,她终于问出那句话了,这已经堵在她心里快半年了。

“你们想我去做陛下的夫人吗?”母亲沉默了。

少女转头问:“你们想过……陛下可能……不是个好人吗?”她生在凤凰台下,长在凤凰台下,从记事起就听着陛下的故事长大。她当然知道,陛下今年十六岁了,没有人见过他。如果他好好的,为什么不见人?

和她一辈的少女中有的憧憬着陛下,因为她们都有可能会成为陛下后宫中的一员。

但也有人担忧着,她们怀疑……嫁给陛下可能并不好。

母亲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开头,轻轻擦泪。

少女哽咽道:“我想你答应我,我去就行了,只让我一个人去,别让妹妹们再去了。”

母亲良久没有回答,在看到凤凰台的宫门时,她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