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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候君已久

姜姬悄悄让姜义给那几个被赶出去的少年送一些钱, 再帮他们雇个车, 不管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送他们去,如果他们暂时没有地方去,就在外面找个房子帮他们先安顿下来。

姜义去了, 回来后说几乎所有的少年都选择回到送他们来的原主人那里。

她有时会想起《马克·吐温》传里, 关于他解放黑奴却被黑奴们攻击的那一幕。

从古至今, 哪怕到了现代社会, “奴役”一直没有离开人类社会, 只不过跟以前相比, 现代的手段更温和,驯化人类的方式也更“文明”。

以前,奴隶主们用占有奴隶的生命来奴役他们;现在,奴隶主们用驯化奴隶的精神来驱使他们。

如果没有给奴隶找一个出路,他们只会回到熟悉的环境里, 重复以前的人生。

姜姬“忘”了那些少年, 因为她没有一个更好的出路给他们。

她在摘星宫住了下去,几天后,姜武带人离开了。

满城哗然。

姜武跟姜旦一样,都是一个很不容易“讨好”的人。所以他也被人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神秘的光环。他的离开不亚于老虎下山,于是在发现他真的不在乐城之后, 猴子就都跑出来了。

龚獠的呼噜打得山响,阿黑走进来, 看到桌案上已经摆满了香甜的食物与美酒。

“还叫不醒?”他问。

小侍童委屈的点头。

阿黑只好上前把龚獠抱起来, 抱到了屋外。

细细的雪花静悄悄的落下, 很快就把龚獠给染白了。

他也终于冻醒了。

他打了个大喷嚏,睁开眼睛,浑身发抖,看到阿黑的脸,委屈道:“……黑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阿黑再把他抱回去,他立刻滚到床里裹着皮裘。

“谁叫你叫不起来?”阿黑坐在榻沿上,从侍童手中接过热汤,“喝一点暖暖。有客人求见。”

龚獠迷茫的往窗外看,黑洞洞的,他指着外面喊:“天还黑着呢!”

有这种客人吗?

阿黑道:“他不敢在白天登门。”

龚獠立刻清醒了,沉思片刻,让侍童送来冰冷的清水,他洗漱过后,冻得一边哆嗦一边捧着热茶暖手,“请客人进来吧。”

龚獠虽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也能大概猜得出来这人非要半夜登门为的是什么。

姜大将军突然走了,在这之前他半点不知情!还是龚家的人发现后立刻告诉了他,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公主出宫跑到摘星宫去必定不是为了看她的什么小情人!

可公主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让姜武离开会有什么后果?!

她肯定知道!

但她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只是短短两天,已经有很多人暗地里给他暗示,或各种试探——他们想试探他是不是打算找几个帮手来一起分享王权。

他们可以结合在一起,对抗姜武。

呵呵……

他有时不知道是该佩服公主,还是该恐惧她。她好像能看透人心!能看穿所有人!

明明在一年以前,先王刚去世的时候,人们还把公主当成恶人,认为她会借着年轻的大王来霸占鲁国,姜武当时只是她的爪牙而已。

但是不知不觉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那一个个关于公主的流言开始流传之后,人们对公主的忌惮渐渐消失了,他们转而认为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最大的功劳就是当年忍辱负重的离开莲花台,保存了太子。

然后,计谋是先王定的——哈哈哈!

杀蒋家的是姜武——勉强算对。

公主?哦,她可能就在莲花台传了几个消息,别的什么也没做。

而且她短视、浅薄、无知、贪财、好色。

在大王刚刚继位以后,她就迫不及待的替自己捞好处,她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封了官还不满足,又要了商城当封地,一个偏远小城!

她爱财,就欺负大王管不住她,公然收钱卖官;擅自加税,逼各城在刚交过税后不到三个月还要再交一次。

相比她而言,大王召见各城公子就显得深远得多了。

而这些人给大王送礼,大王只要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她就非贵重之物不取!

龚獠回想起来,正是这些举动让乐城的人一边骂公主,一边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转而盯着别人了。

现在有多少人还把公主看在眼里?又有多少人转而关注起了大王与姜大将军?

大王继位以来,除了公主“逼”他做的荒唐举动之外,唯有两道国书显得深谋远虑。

一是召见各城公子;二就是向郑王求亲。

显然大王是胸中丘壑的。

而龚獠,他身为权臣,难道没有狡兔走狗之忧吗?

一旦大王成长起来,第一个就是拿他开刀。龚家以前可没少欺负先王,而先王选龚家做托孤之臣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蒋家既除,再除龚家,乐城就空了,大王少年继位,独木难支。所以先王留下龚家,命他们辅佐大王,一来将功折罪,二来也避免让鲁国再一次遭受重创。

二来,龚家名声不佳,日后大王长成后真想除掉龚家也不缺理由,更不缺执刀之人。

大王召各城公子前来,难道不是在为日后除掉龚家做准备吗?

而龚家如果敢阻止大王召见贤良,那也只会加速龚家的灭亡。

所以,一部分人会看到这个机会,靠近大王。

而另一部分人不愿意等大王长成,他们不想浪费时间等待,与其等大王日后与龚家一分高下,何不现在就依附强者呢?

所以,他们来找龚獠了。

龚獠很想问一问公主:你就真的不怕我真的反了你?

不过他思前想后……还真不敢。

要想消灭公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暗杀她。

直接干掉,不留后患。

像什么把她嫁出去,替鲁国赚些好处,这都不行。只要她还活着,她早晚会回来报仇的。

想到这个就让他后背发寒。

但一旦真的杀了公主,龚家能得到好处吗?

是公主的支持才让合陵龚氏能在乐城立足。没了公主之后,谁来平衡姜氏的乱局?

姜大将军会怎么样?

大王呢?他会像公主支持龚氏一样也继续支持龚氏?

要知道大王现在身边围的人可不少,而且大王并不是一个可以结盟的人。大家认为大王高深,不可预测,前一句存疑,后一句是对的。

大王太年轻了,年轻到他不会坚持自己的思想,甚至于他根本没有思想!

这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上一刻跟你结盟,下一刻又改变主意。

他当然也可以操纵大王,但这意味着龚家会彻底成为鲁国的罪人,人人可诛之。合陵龚氏不是乐城八姓的龚氏,他们父子毕竟已经离开乐城太久了……

冒这么大的险,得到的好处却未必比现在更大,那又何必做呢?

在客人进来前,龚獠已经想好了。

他和合陵龚氏,还是站在公主身边。一个熟悉的合作者比一群看到姜武离开就以为什么都能做的蠢才要强得多。

庄苑进门后就是一揖,走到龚獠面前,又要行礼,已经被龚獠给止住了,“贵客请坐。”

龚獠不认识庄苑,客气的聊了两句后,庄苑掏出双河城的太守官印,递给龚獠,起身三拜,然后就哭得一脸泪对龚獠说:“还请大夫救我!”

庄苑已经来了乐城大半年了。

他虽然年年都派人到乐城来送礼,但来送礼的都是他的子侄兄弟,他自己是不用出来的。

所以他对乐城其实是一无所知。往年来送礼的子侄们登的最多的就是蒋、龚两家的大门,他们认识的也是蒋、龚两家的旧人。

蒋家没了。

龚家……换了主人。

所以庄苑来了以后真是两眼一抹黑,想磕头都找不着庙门。

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认定想从金溪与金河多开铜是公主的主意,大王的话,整个鲁国都是他的,他还年轻,日后金溪与金河的钱都是他的,他着什么急呢?

只有公主。公主能作威作福的日子也只有大王还没长大的这几年,等大王再长大几岁,或者等大王成亲后,有王后在了,公主还能继续瞒骗大王吗?

听说已经有人去郑国为大王求亲了。

所以公主才这么急迫。

他想,他只需要找到一个能管得住公主,能约束公主的人就行了。

他从一开始就想找龚大夫。

因为他也只有三个选择:龚獠、大王、姜武。

姜武与公主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大王年幼,还要仰仗公主与姜武,就算心中对公主不满,应该也不会为了双河城得罪公主。

只剩下龚獠了。

他觉得龚獠跟公主应该是有矛盾的,或者说,龚獠应该跟姜氏一族是对立的。

自古君臣就是冤家。

一边弱,另一边自然而然就会变强。

现在的大王跟龚獠相比是弱小的。龚獠难道就不想趁这个机会更进一步?

他不能直接对大王下手,但可以借着训斥公主的机会,向大王展示他的厉害,威逼大王,令大王对他臣服。

龚獠觉得庄苑的话说得很动听,他巧舌如簧,一直说到天都亮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把公主比成一个无知蠢妇的话,龚獠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说服。

教训大王是为他好,让大王学会克制,不要变成一个滥用王权的大王,最后招致毁灭。

但大王毕竟是大王,伤了大王的颜面不利于日后的君臣相处。

所以不如训斥公主,既可以让大王心生警惕,又可以教训公主,免得她继续借着大王的名义胡作非为。

公主毕竟年轻——龚獠挑眉。

她一味的贪财好色,不是长久之福——龚獠掩住嘴。

如今不过小小年纪,就敢染指大王的铜矿,要求大王下令一年之内开十倍之数的铜,其贪婪之心令人触目惊心!龚獠在心中暗叹,那十倍的铜真让你开,一年之内你开得出来吗?蠢货!这明摆着是引你上钩的!你好歹开个一半出来拖延一下,也堵堵别人(公主)的嘴!现在好了,你一分不开,还命人停工,自己跑到乐城来告状,自以为占尽道理。

——干得好!这下金溪与金河要换个主人了。

——嗯,姜大将军刚好带着人出去了,接管金溪与金河的人有了。

——双河城?金溪和金河都有自己的县令,它们可不是双河城的属地。

——庄家要是有胆量带着双河城的人马跑到金溪与金河去跟姜大将军抢地盘,啊呀呀……

只怕公主都要高兴坏了。

前有违抗王令,后有跟姜氏抢铜矿的作为,庄家不死都不行了。

他们要是能聪明一点,最好的结果就是看着姜大将军把金溪和金河拿到手里,这样还能保存一家性命,双河城也不会丢。

这样公主就没理由连双河城都收走。

就是不知,公主有没有算到这一点,想不想放庄家一条生路……

龚獠笑着安慰哭得辛苦卖力的庄苑,“庄公,我都知道,今日就请庄公暂留在此,等我回来再商议。”

天亮了,他要去莲花台了,庄苑也不能这么不识相阻拦龚大夫办公务,于是从善如流的跟着龚家下人去休息。

龚獠叮嘱阿黑:“黑叔,叫人看好他,不许他出去。”

阿黑:“这人的事,你打算告诉公主吗?”

龚獠笑道:“公主只怕等此人很久了。”他正好去邀功。

阿黑目送龚獠的马车远去,站在门前嘀咕了句:“父子俩一个样,心眼多!”

莲花台,摘星楼。

蟠儿说:“庄草此人比庄苑更保守,庄苑要来乐城,他百般阻挠。在庄苑走后,因为他总是说庄苑此举不对的话,庄苑之子请示了家中祖母,已经把庄草给关起来了。”

姜姬嗯了一声,问:“庄苑有几个儿子?”

蟠儿说:“八个。长子与三子都不想放弃金溪与金河,最小的七子与八子太年幼不懂事。中间的二子、四子、五子、六子都不想管闲事,对长子和三子的事都躲得很远。”

小城的坏处,就是没有多少利益可以分享。为了保证家族的延续,像庄家这样的家族一直都是长子继承制,除长子之外的儿子只能当长子的附庸,几如仆人。

这也造成家族中的两个极端。中庸者与激进者。

手中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一点都不想放弃。

姜姬说:“继续煽动吧,旁支也找几个人。庄苑不在,他的儿子难道不该承担起责任来?真叫别人把金溪和金河从他手中夺走了,他还怎么当家?怎么面对族中子弟?怎么服人呢?”

年轻人,无不盼着一鸣惊人。

蟠儿:“是。”